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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五世同堂却孤独终老的大爷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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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爷死了,死去的样子极其难看。虽然没有几个人见过,但是每个见过的人都忍不住吐了,并不再愿意回忆起当时的样子。  那是沿海城市夏季特有的闷热天气,被当地人称作“桑拿天”。在这样高温高湿的环境里,一切有机物都变得容易腐烂变质。独居的大爷爷就是在这样一个下过雨的傍晚,走出屋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了,脚还留在屋内,头却磕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头破血流,昏迷不起。等再有人看见大爷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大爷爷的身体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腐烂膨胀,细菌和病*在体内大肆繁殖将一切有机物溶于水中形成了尸水,整个人变得发*透明,大腿、胳膊,肚子,脑袋,身体的主干部分已经被尸水充满,涨成了原来的几倍大小,表皮破损的地方尸水在不断向外流着,散发出阵阵恶臭。赶来帮忙处理遗体的父亲和叔叔伯伯们第一眼看见尸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害怕,胃便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每个人都跑向院子的角落大吐了一会儿。但是遗体还要挪进屋里安置好以便亲人们来吊唁,不能就这样仍在院子里不管,于是每个人猛灌了一口高度白酒,以期麻醉自己的嗅觉,又带上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腐烂不堪的尸体抬进屋里,在下面和四周放上冰块以延缓变质。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大爷爷虽然九十多岁了,但身体一直还不错。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大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难免有点意外,猜测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死的。等我赶到大爷爷家时,遗体已经被寿衣还有其他一些按照习俗要在去世的人身上盖的东西盖住了。我还不知道大爷爷是怎么死的,也没有闻到他身上发出的气味,只看着遗体上盖了那么多东西,像一座小山包。每个人都熟练地忙活着自己手上的分工,但我还是隐隐觉着他们的表情多多少少有点怪异。大爷爷死去时的样子没有人具体说,最终的事实是我从他们不经意间的只言片语中慢慢拼凑出来的。  下午抬大爷爷遗体去火葬场时,被层层包裹的尸体依然在哗哗地往外淌着*色的液体,旁边的姑姑们看着那些液体忍不住惊呼:“太吓人了,怎么能淌水呢,太吓人了…”父亲估计是又想起了大爷爷死去的样子,违心又不悦地呵斥道:“什么淌水,什么淌水,那明明是垫在下面的冰块化了!”于是再没有人说什么。  接下来两天的丧礼按部就班。人无论是怎么死的,最后都要走同样的程式化的东西,走向一个殊途同归的结果。人们在丧礼结束后聚在一起,像盖棺定论一般,对大爷爷的一生总结是,大爷爷是个好人,也是个命苦的人。  大爷爷是爷爷的大哥。爷爷一共兄弟三人,二爷爷早早死去,爷爷前几年也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大爷爷。我对大爷爷的印象不多,只是每月回老家的时候父亲和叔叔会叫大爷爷到家里吃饭。大爷爷能喝酒,喜欢看京剧,又关心国家大事。每次到家里来都是吃饭前先看京剧,电视上演的每一出京剧他几乎都听过,演到哪,他就给陪着他看戏的父亲讲到哪。这得益于大爷爷早年接受的私塾教育,对传统文化有着比晚辈更深刻和全面的认知。吃饭的时候就边喝酒边看新闻,国内大事国际大势他都关注,有时候一些他不明白的新闻热点就让父亲给他讲。表面上,眼前的老人不过是可以在中国任何一个乡村都很容易找到的普通老人,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特别之处,甚至是一个相当和蔼的老人。只不过,他身上时刻都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成了他死后留给我的最后印象,也是我写下这些以此回忆他的最初想法。  大爷爷死的时候是91岁。了解大爷爷过去的人都说,大爷爷要是儿女健全的话现在也应该五世同堂了。大爷爷出生在1920年代。那个年代的人都结婚早,和大奶奶十八岁结婚,不到二十岁的人就当了爹。只是他的孩子没有经历什么兵荒马乱的年代,却依旧在忍受着贫穷和落后,那个白癜风308治疗年代的贫穷与落后,我们听老一辈人说过,也在历史课本中学过,但是没有体验过。对于从小丰衣足食的我们永远也体会不到在那种贫穷与落后下人的脆弱不堪。大爷爷和大奶奶一共有过五个孩子,第一个男孩出生不久就夭折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好不容易长到十二三岁,却不幸得了脑膜炎,发病的时候在家疼的嗷嗷大叫,大爷爷只能用干活的小推车推着孩子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十几公里外的医院赶。爷爷说当时是他和大爷爷一块去的,两个人轮流推着小推车,走到乡里的水库时,孩子就死在了小车上。大爷爷看着死去的孩子一下子瘫在地上嚎啕大哭,但是也无能为力。可以想象大爷爷回到家时所面临的景象,小女儿被他带出去了,当他只身一人回家时,也带回了孩子的死讯,一家人在悲伤之余,恐怕没有精力、也没有物质上的能力做什么,只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生活下去。人们常说,人生在世,只有生死二事是大事,但是贫穷和落后所带给人的麻木,让死亡未必能带给人呼天抢地般的悲痛,生命在麻木与困顿中变得不值一提。大爷爷这两个早早死去的孩子只活在了一小部分人的记忆和谈论中,父亲那辈人没见过,和我同辈份的年轻人很多都没听说过这两个孩子的事。现在我们很少有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面对过和自己最亲近的父母、儿女或爱人生离死别的经历,这个年龄虽然上有老下有小,但至少都还是健全健康的时候。二十出头的大爷爷已经经历了两个儿女的离去,也许人生因此蒙上了一层要不断和亲人送别的阴影,一次次的别离,成了他人生中一个个鲜明的标记。  大爷爷后来又和大奶奶生下了一儿两女。他们都幸运地活了下来,直到成年,成家立业。如果故事仅仅讲述到这里,也许根本没有写下的必要。但是大爷爷在他已经白了头的年纪却遭遇了他一生中最悲痛的一次别离---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爷爷剩下的三个孩子里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36岁那年,在单位值完夜班回家的时候出车祸死了。那时候我刚刚八岁,还不能记住所有的事情。只是记得那天天刚刚亮父亲就接到了在老家的爷爷打来的电话,跟爸爸说你大伯家的哥哥出车祸死了。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的表情,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眉头拧到了一起,忍不住哭泣的时候像喘不过气来憋在胸口一样,那应该是大悲之时最隐忍的表达了吧。大爷爷家的大伯和父亲年龄相差无几,从小就关系比较亲近。印象中每年正月初一忙完年之后两个人都要在一起喝酒,一喝就是一下午,两个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都说些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每次喝完回家父亲都酩酊大醉,惹得奶奶嫌弃,不过嫌弃归嫌弃,父亲和大伯每年正月都是要这么喝一次的。现在,他的这个哥哥死了,他带着我和母亲急匆匆赶回老家,一进大爷爷的家门就跪在大伯的遗体前放声大哭。我第一次见父亲这样哭,那也是我印象中自己第一次见到并参与的农村丧礼的样子。后来我经历了很多次按照农村方式办的丧礼,不管是近亲的还是远房亲戚的,父亲的哭都是象征性的哭两嗓子,每次听见父亲的哭声,我都会想起父亲在大伯遗体前的那场哭,的的确确是悲伤难耐,发泄情绪式的哭。  奇怪的是,在这场我后来认为是大爷爷一生中最痛苦的别离里,我一点不记得大爷爷当时的样子,甚至他有没有出现在那场丧礼上我经常还会在心里打起一个问号。关于对死去的大伯,大爷爷都说过些什么、表达过些什么,都是在这之后我才慢慢经历的。  大伯去世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父亲和叔叔吃完年夜饭就领着我去了大爷爷家。大爷爷家只剩下大爷爷大奶奶还有大娘以及一儿两女。一家人坐在那里都不说话,只有电视的声音,春晚的节目一个接一个播着。那是1999年的春晚,后来成为春晚经典曲目的《常回家看看》就是在那年的春晚演唱的。大爷爷整晚都坐着那里不说话,眼睛微闭像睡着了,又像在想事情。当《常回家看看》唱完的时候,大爷爷睁开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拿我们两个换他一个我们都愿意啊。说完就一个人开始流泪。父亲和叔叔听完也在那默默地淌眼泪,大娘更是忍不住直接哭着回了房间。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知道,大爷爷说的我们两个指的是他和大奶奶,他宁愿用他和大奶奶两个人的命去换大伯一个人的命。可是一命换不了一命,甚至大爷爷说的两命也换不了一命,大伯的死在给他带来悲痛的同时,一切都无能为力的绝望感更让人心酸。  大伯刚去世的那几年,每次大爷爷到我家吃饭,喝多了之后都会默默地流泪,大家看见他伤心的样子都心疼不已,毕竟这个老人已经经历了太多不该有的别离。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慢慢记住了大爷爷,记住他身上始终萦绕着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一直持续到我对他的最后印象。  大爷爷83岁那年,86岁的大奶奶去世了。大奶奶的自然老去在全家人看来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仿佛在这个年纪自然死去是每个人都可以正常接受的事实。所有办丧事的人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伤心,更没有人意识到大爷爷又等到了一次送别。只不过这次我看见了大爷爷。他坐在那里看着办丧事的人来来回回忙碌着,什么也不说,只是在有人把一些事情的安排跟他说时,他简单的说好,你们看着安排就行。当要把大奶奶的遗体往火葬场的车上抬时,大爷爷终于起身,紧紧站在大奶奶面前,认真地看着大奶奶,满眼的不舍和无奈,仿佛回忆起了他和大奶奶度过的一生。从十八结婚到八十六岁永别,68年的婚姻在当下追求婚姻保鲜的年代如同奇迹。我看着大爷爷的背影,看到了那深深的孤独感,还有他在一次次送别亲人后的疲惫。当人们把大奶奶抬出家门时,大爷爷跟着走出来,倚在门框上,看着越走越远的大奶奶,终于抬手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擦了一把眼泪,此生再见。  大伯去世后留下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比我大一岁,我跟他也是从小一起玩着长大的,自然再熟悉不过。我的这个大哥,从小就随大伯,调皮捣蛋。大爷爷只有这一个孙子,对他自然是全家都宠着,唯有大伯对他管教严厉。小时候我们一块玩的时候,跟乖巧老实的我相比,大哥谁都不怕,只怕大伯。大伯去世后,全家更是没有人能管得了他。随着我们两个人慢慢长大,都有了各种的生活,每年只有在放暑假和过年我回老家的时候才能和他见上一面。那时候他已经整天和村里的一些小混混混在一起了,开始不务正业起来,经常打架,偷东西。有一次大爷爷在我家吃饭,村里一个饮料厂的看门大爷急忙忙跑到我家来找大爷爷,说我的大哥带着几个小青年跑在饮料厂里偷饮料被捉住了,让大爷爷赶紧去看看。父亲和叔叔对这个疏于管教的侄子很是生气,说等他回家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只有大爷爷还一直护着他的孙子,说小孩子调皮一点没事,等大了就好了。父亲和叔叔都对大爷爷这样惯着孩子不以为意。  再后来我和大哥见面就更少了,生活的圈子不同,能交流的越来越少,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玩闹了。大哥在家里越来越说一不二,大爷爷还是一如既往宠他,大娘一看管不了了就决定让大哥去当兵,希望让*营里的纪律管管大哥,磨磨他的脾气。他当兵的那两年,我们一次面都没见过。平常忙碌的生活让我对那个儿时一起玩大后来又渐渐陌生的大哥无暇顾及。  大哥退伍回家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又和他原来的那帮哥们混在了一起,部队的生活不知道对他有多大的改变,不过原来的生活他还没有忘记。他们混在一起依旧是原来无所事事的样子。那时候我和大哥基本已经没什么联系了,平常回老家见不到,只有在每年正月初一一起出去拜年的时候才能见一面,还是无话可说。随着大哥接触的人越乱,他闯的祸越大。终于有一天,父亲跟我说,你哥哥为了一个女的跟人打架,用刀子把人捅伤了,有可能要判刑。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大哥已经变了。我印象中的大哥尽管调皮捣蛋,不务正业,但那大多只是年轻气盛,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闯这么大的祸出来。尽管后来家里想办法没有让大哥判刑,只是给那个被捅伤的人赔偿了一笔钱,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哥,家里也很少有人再提他,只是说出去上班去了,很忙,不能经常回家。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在村里都是和善的人,没想到出了大哥这么个“狠角色”,对于闯了这样大祸的孙子,大爷爷只是觉着在村里有些丢脸面,但依旧在一些事情上极力袒护他。叔叔伯伯们都说大爷爷老了,有些事情越来越不辨是非了,只不过碍于大爷爷的年龄和辈分,大家都觉着不好跟大爷爷说。  再到后来,大爷爷的生离死别还没结束。大哥因为在外面贩*被抓,判了十五年的刑期,等到出来的时候就四十多岁了。也许对于大爷爷来说,经历了这么多死别,孙子的生离对他来说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自从大伯去世,大哥判刑入狱,他可能已经知道没人能给他养老送终了。大爷爷曾经说过,这样的结果对所有人都是解脱,家人终于不用为大哥担惊受怕了,大哥的牢狱之灾权且当成他还在外面当兵,只是自己死的时候没法来了。  大爷爷在死之前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已经昏过去了,是所有知道大爷爷死去样子的人都想知道的,但他们更想知道的是,如果大爷爷磕到在地那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他会想些什么。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疑问,只是每个人都忍不住去这样想,人们都说要是那时候身边有个人把他扶起来就好了,即使已经死了也不至于成那个惨样。  事实是,不管大爷爷倒下的时候清不清醒,毫无疑问他最终沦落到了一个人孤独终老。这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天大的不幸,在我们的观念里,“孤独终老”是个让人不能接受的结果。我们每个人都终有一死,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我们都有过亲近的人去世的经历,肉体在现实世界的消亡是最直观的感受,“再也见不到了”,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感受,但又不得不从这样的痛苦别离中走出来。生活还要继续,这是人们面对痛苦时常说的一句话,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继续下去所需付出的忍耐。大爷爷的一生早早地就开始了这样的痛苦与忍耐,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这些痛苦的,谁也没有料到他会以如此悲惨的死去方式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动画片《寻梦环游记》里讲过,当所有人不记得某个死去的人时,他才是真正的死去,在一个追求大和快的时代,个人的命运依附于国家、民族和时代,我写下这篇文章,希望大爷爷的普通人生,作为一个个应白癜风会传染该得到尊重的普通个体之一,被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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