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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我们身上爱的森林1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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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丁燕,诗人、作家。《工厂女孩》获第九届文津图书奖、年中国报告文学优秀作品排行榜第一名,新浪读书年“中国十大好书”;《低天空:珠江三角洲女工的痛与爱》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第五届徐迟报告文学奖;散文《断裂人》获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散文奖;散文集《沙孜湖》获第三届广东省“九江龙”散文奖金奖。

这些四散的文字是什么,我们身上爱的森林?

此刻你的名是什么?风——

有时是疾病

有时是确定

我们会变得来自同一血脉吗?

语言能改变你吗?

——阿多尼斯(叙利亚诗人)

一诞生

你见过汝瓷出炉的情形吗?

你听过汝瓷叮当炸响的声音吗?

在那惊奇诧异的瞬间,我居然一阵腹痛,感觉那窸窣声像新生儿在啼哭。那一刻——炉门洞开——像极了分娩。伴随着声波的震荡,新生命从过去时光滑脱,破茧而出。

据说,汝瓷如风铃似花开的叮当声,能持续60至80年(每当夜深人静,温度适宜,便能清晰听到)。我又一惊——难道瓷的寿命也和人相当?当那叮当遏止,瓷器变得安静后,那天青色或豆绿色慢慢沉淀。等后人端详那些来自宋朝的碎片时,因时间太过久远,颜色已被土浸染,最终,“土把釉子给吃掉了”。

汝瓷之诞生,宛若十月怀胎——当水和土融合,形成特殊黑泥(黏性甚高),需一双手的出现为它塑形。手臂不断捋着旋转的泥巴,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让它形成圆柱状,之后一掐一按,形成圆肚和脖颈。再将整条胳膊探入内里,用力掏出一团黑泥。当掏空内里,复捋外部。在细处反复摸索,用指尖滑出曲线,最终成瓶。待完全晾干后上釉:先将釉浆倒入瓶口,用三根手指捏住,倒着探入一缸液体。像小孩游泳,三番四次,扎下去又浮上来,终于浑身挂彩。手指用力一翻,将瓶儿轻轻放下。用三角刀片刮那三根手指处,再补上釉子,最终天衣无缝。

第一天上釉,第二天烧制,第三天出窑。据说,宋人烧制一口窑,要耗费十吨柴火,而成品率却不到十分之一(所谓“十窑九不成”)。宋人没有温度计,便在一块圆土饼上画出许多道刻痕,内里插入小碎片来探测窑内温度(碎片中部掏有小孔,以备热胀冷缩)。那些摆放成矩形的瓷器,命运并不相同:外围的因靠火近,是“敢死队员”,次品率高;内里的是“幸运儿”,几无瑕疵。即便是技艺高超的窑工,也无法完全掌控最终效果(和忐忑产妇一样)。唉,也许天地间另有神灵在掌管“诞生”。

当完美宝贝被放进礼盒,配上说明书(标注“某年某月某日某窑出品”),像婴儿领到出生证。它们挺立在博物馆,出现在博古架,终身被赞誉包裹,周身熠熠生辉。而次品却一律被销毁(被砸碎哦)。哪怕瑕疵如针尖大小,也会从白雪公主变成白骨碎末。

啊?太可惜了!

在目睹了那样繁琐的制作过程后,想到瓷器最终被砸碎,让我感觉真是暴殄天物。然而,烧瓷人正色,“若让次品流通,是对正品的侮辱吔。”

我却如鲠在喉:那么,那些并不完美的婴孩呢?

二微笑

站医院的电梯前,我突然顿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复杂的味道——病人发酸的浊气味,浓重的中草药味,暧昧的屎尿味。然而,并非是这空气让我憋闷(医院都是这种味),而是我的不安。医院内部的这个瞬刻,我无法做到坦然无碍——我即将面对的世界,根本,根本就是另一个太空。

这一刻,我想逃。

我对自己的行为充满疑惑,感觉异常别扭。我预感到自己和要面对的那个世界间,亘阻着巨大、复杂而坚硬的障碍。好像有一道白天与夜晚的换日线,一步跨过,便会发生异变。我将进入一个四处乱搭、许多电影同时开拍的片场吗?我将目睹那不同剧情在不同灯光下的拍摄吗?我将坠入那些“不一样的人生”吗?我将像个“吃梦者”,在窥视、偷听、窃取了别人的破碎身世后,再进行秘密拼贴,歪歪扭扭地复写出那个微缩世界吗?

我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一种冒犯?

我这样直愣愣地闯入,简直像是去实验室看玻璃瓶里的标本(研究那DNA何以发生突变……)。这样赤裸裸地、近距离地目睹他人的苦难,自己的瞳孔也会发疼。想到我还会在本子上记录,用手机拍照,更加感觉自己不道德——别人已深陷不幸囹圄,我还要拿不幸当素材,简直就是欺负人,是明晃晃的恃强凌弱。是的——无论我打着多么高尚绚丽的旗号,站在怎样的道德制高点上,都难掩这淡淡的无耻。再想到也许,当我在“冒犯”他人的同时,还会顺势滋生出一种“幸运”的感觉(幸亏……),唉,我的面颊已提前滚烫起来。

一切都没开始,我已预见到自己会头重脚轻、支离破碎地逃离。

来医院之前,我在网上搜索了“脑瘫”,大致获悉了它形成的原因——婴儿出生前的因素占20%(父亲酗酒、吸烟、吸*,母亲患精神病、糖尿病、过度使用避孕药);出生时的因素占70%(出生后窒息、早产儿、产程过长或急产、缺氧、缺血、产前使用麻醉药、脐带绕颈、胎盘前置、胎盘早剥);出生后的因素占10%(体重低于克需特殊护理者,呼吸窘迫症、吸入性肺炎、败血症、脑膜炎等都会引发脑瘫)……也就是说,任何一项古怪歧突的异变,都能引发那可怕的后果;也就是说,在那看不见的暗黑子宫里,光焰爆炸,暗影窜摇,那婴孩被天玑地璇地动了手脚,关节已错位,细胞已坏死,神志已恍惚,而我们毫无办法,毫不知情。

从表面看,婴儿没有明显的受伤痕迹(异变在内里静悄悄进行),然而,后遗症却狰狞可怖(像一场车祸或地震)。因脑部发育不成熟,多数脑瘫儿会身体发软,迟钝忧郁,不能正常跑跳,斜视,癫痫,不会说话,吞咽能力差,流口水不止……总之,他们的小身体是一团乱麻;总之,生命中的正常的欢乐已悄悄溜掉。

我猜想,那些孩子的母亲是突然间老掉的——像一根钢条穿过肚腩,那可怕的消息让她们痛得大叫。她们是母亲,却无法控制胎儿的成长参数,完全不知那基因染色体在何时发生了突变。那一刻,这母亲无比悲凉地看到了自己今后的处境——她要付出漫长的努力,在这些努力之后,也许什么结果都没有。母亲疼爱地看着孩子,却无能为力。幸福已成谎言,痛苦将是常态,生活变成了碎片,所有的摩天大厦都是千篇一律的墓碑。

我猜想那些婴孩像上帝瞌睡时草率拼凑起的一幅画:细节经不起推敲,构图有明显问题,色彩也很混乱。唉,这些孩子是被造物主愚弄的一群,在人类世界里根本没有平等地位,每天度日如年,极度自卑,总陷入猜疑和嫉妒的癫狂中。看不见的病菌,正沿着血管在全身流窜,不断攻击各个部位。

我猜想病房里充满荒漠气息,哪一处都死气沉沉、枯燥透顶;我猜想死神会随时蹑足而来(从窗户翻进来,从门缝钻进来,从烟囱挤进来),戏弄和挑逗那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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