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冰*病人通过输高渗液快速代谢,完成生理脱*
“吸*者身陷自我捆绑的心瘾牢笼,也被各种机构的铁栏杆圈养,精神病人般歇斯底里,与社会主体渐行渐远,更面临求医不易的困境
“我们身体受不了,五脏六腑全受伤害。为什么吸海洛因的人都搁这住院来来回回的,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太拿人身体了”
”“点瘾”后,医院的病人为之赴汤蹈火的唯一盼头。咽下去的不再是乏味的饭菜,而是面目狰狞的针管、钥匙、钉子乃至锋利的刀片。
四楼的海洛因病房里,一对中年聋哑夫妇面*肌瘦、眼神空洞,一看到巡房的医生,激动得彼此指手画脚,像是嗅到了猎物的饿狼蹭了上来,焦躁不安地在小纸条上面摩挲出一行字,央求着下楼一趟买包泡面。又不知从哪个病房塞来了一张小纸条,言辞恳切地写着家里面出了急事,请求外出回家一趟。
撒谎成癖,找各种理由出逃。肆意破坏或自我伤害屡见不鲜。绝食、拔输液管,撞墙撞得头破血流。烦躁冲动时砸东西,威胁家医院,保安、护士和医生都可能是攻击对象。医院的大门被踹坏过。有人预谋许久,把窗外固定铁丝网的钉子一点点来回松动,捋着下水管道溜了下去。滚烫的烟头也可以成为凶器,十来个一小颗一小颗被灼烧的伤口里流出脓来。
猫鼠游戏循环上演。一克的颗粒,压碎之后成膏成面儿,大拇指甲盖那么薄薄一层,被细致地打成十小包,紧密地裹上塑料纸。医院前,就四处寻觅着塞进了犄角旮旯的墙缝或者是隔壁超市的货架顶层。卫生间里隔三差五地躺着注射器的尸体。水果掀开一角皮后塞进去再贴好商标,或是藏在笔记本电脑的凹槽里让不知情的家人捎带。有人夜深了**祟祟地从四楼“钓鱼”,新墩布头的线被一根一根接起来后顺下去,货被搁到可乐瓶里,再小心翼翼地把那轻薄如蝉翼的快感拽扯上来。
上道的由头五花八门,误吸、社交、从众、赶时髦、享乐乃至炫富。如今新型*品肆虐,圈子里把吸食冰*叫作“溜冰”。有花样年华的小姑娘溜冰减肥。有逃学青年在同伴的怂恿下寻求感官刺激,三天两宿睡不着,在手机或者电脑上*博*红了眼,十几万、几十万往里扔,再去借高利贷补窟窿。有乡镇小领导为提神醒脑,开会没精神头了跑下去吸溜两口后继续滔滔不绝。有不惑中年为增强性欲,连夜到歌厅找三两小姐“散冰”,直到体力透支。
这是一个五光十色的微缩社会,有边缘人群、性工作者,也有富得流油的富贾大亨、纨绔子弟、乡镇土豪。声色犬马的背后是极乐原则主宰下欲望的欢愉,掺杂着被放逐到精神孤岛后的疏离与沉沦。
欲望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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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北京方庄东路上就像是来到了三四线城镇,沿街簇拥着肮脏廉价的流动摊贩、网吧、综合批发市场、KTV会所和SPA馆,朝北走是一排尚未拆迁的棚户区,露天垃圾站和狭小门店里浓妆艳抹的妇女们面面相觑。临街一栋四层小楼,门脸上悬着“医院”几个字,几块LED屏幕不分昼夜地闪着刺目的红光,“珍爱生命、远离*品”、“戒*条例第九条:对自愿接受戒*治疗的吸*人员,公安机关对其原吸*行为不予处罚。”
医院,你或许可以通过外貌来分辨成瘾者的门类。“溜冰”的人眼睛发直,雪亮雪亮,浑身打了鸡血般亢奋,话痨、思维跳跃快,多动症。传统阿片类*品(如海洛因)的成瘾者,往往岁数较大,瘦、营养不良,意识模糊,像是睡不醒。
这种精神面貌的迥异源于*品本身的特质。传统*品使人处于抑制状态,迷迷糊糊、轻飘飘的;新型苯丙胺类*品对全身各系统和器官起增强作用,使人呈兴奋状态。
这两类成瘾者仿佛披上了荣格笔下内倾型和外倾型两种人格的面具。海洛因成瘾者*瘾陷得愈深,越封闭自己,一吸一睡,什么都不顾了,对家庭和社会都很淡漠。相反冰*病人在初期不易被发觉,越吸越往外发散,和外界交往多,热衷于在人群里哗众取宠。
*品本身也有“贵贱”之分。精加工的“白粉”,土制的“*皮”、“料子”,都属于海洛因类,1克就要块,纯度好的要块。而廉价的新型合成*品冰*,两百多块就可以买到1克。
由于价格昂贵,流行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传统*品见证了国内较早一批暴发户和个体户的崛起。吸*如同购买奢侈品般的炫耀性消费,甚至成为某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身家医院并不稀奇,山西、鄂尔多斯的煤老板,在非洲做铁矿生意的,海淀区的拆迁户,在河北做房地产生意的。有病人家在北京有好几十套房子,嚷嚷着租金一天最少也得收数万,脖子上晃荡着沉甸甸的金链子,比手指头还粗。有人告诉医生,我现在40了,再抽40年我还能抽得起。人们津津乐道倒腾服装生意发家的“倒爷”退隐江湖,有钱没处花,偷偷在家吸白粉享受,一天天虚无地过。第一批发家的都六七十岁,有的早就不在了。
新型合成*品在世纪之交出现在国内市面上,年前后开始泛滥,低廉的价格使得阶层间的壁垒消融,农民、进城务工者、夜总会小姐都抽得起,年纪也越来越轻。年,全国新发现吸*人员中滥用合成*品的人占81%。
医院超过名的住院病人中,70%以上沾染冰*,25%是海洛因成瘾者。合成*品病人多在30岁上下,有很多是二十来岁、刚步入社会的纨绔子弟,初高中文化,家境优渥,从小娇生惯养,没份正当职业。
这些能够彻底改变人的大脑结构和认知的人工合成剂,从城市逐渐蔓延至乡野,毫无防备的孩子也成了这些小药丸的猎物。医院来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在湖北汉川读小学,父母常年在外,小孩经常逃学,追随身边的小伙伴嚼起了麻古片,麻古属于加工后的冰*片剂。截至年底,像这样的未成年吸*者在全国达到2.2万。
更多的成瘾者各怀心事,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品成为攫取欲望的工具,反噬被动物性本能统治的人们。年轻的小姑娘为了肉身的形体美“溜冰”减肥,用冰*抑制头颅里的饱食中枢,让自己丧失饥饿感。
更多的男性把冰*当作春药。戒*科主任徐杰接触的男性“溜冰”者中,80%都是为了提高性欲,多数40岁左右,性功能下降,需要依赖长期刺激。这些男人溜完冰后性欲极度亢进,急需找“冰妹”一起发泄,行话叫“散冰”。这种持续数小时甚至一两天的放纵,最终使得身体机能严重透支,性功能萎缩。长期靠这个维持性生活的人摆脱不了,是因为戒了就没有性生活了。
这也滋生了色情业的一些潜规则,有性工作者成了链条下游的承接者。徐杰称专门有小姐陪着“散冰”,如果不同时染指冰*,她们承受不了,嗑了药性亢进了才能应付。
在性工作者中,*品甚至成为一种处心积虑的精神控制术。徐杰接触了大概八例性工作者,她们透露,入了这个圈老板就给她们提供*品,尤其是海洛因。她们渐渐被*瘾俘虏,只有被迫拼命打工来换取*资,走到哪里都被老板牢牢控制住。
医院一楼戒*门诊,挂满戒*患者及家属送的锦旗(从左到右:徐杰、杜连永、夏传冬)
大脑的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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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医院是个小型的精神病院,被一层致密的网包裹。控制无处不在:巡逻的保安、紧闭的铁门、病房窗外的菱形铁丝网。出入层层安检,病人需要裸体下蹲接受检查。新型和传统*品病人的病房分布在不同楼层,彼此隔绝的铁门要用钥匙加门禁两道工序才能打开。夜间还会再锁上一道铁栅栏。
连保安也能感受到三楼冰*病人的异样:眼神发愣,走起路双腿像灌了铅般抬不起脚跟。病人喜欢逮着他们唠,家长里短每天不重样颠三倒四地说,被暴躁的病人迁怒辱骂是家常便饭。为了切断与*贩、*友圈的联系,新型*品的病人不让带手机,外出或与外界联系必须得到家属许可,活在某种真空里。他们待不住,呼呼大睡后瞅两眼电视,穿着条纹病号服拖个点滴瓶,在十来间病房的走廊里来回晃荡,或者三两凑到吸烟室唠唠嗑,趴在窗口盯着铁窗外的世界愣神。
狗子是今年5月住进医院的,总共待了46天。他有点呆头呆脑,透着股小镇青年的乡土气,23岁,荷尔蒙正旺,满脸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穿一套深蓝色阿迪和亮红色运动鞋。
送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精明的父母没有和他打招呼,医院。院里出车开到了他沈阳的家,四五个人按住他,医生给扎了针安眠药。
不像那些歇斯底里的病人们,住院后狗子没反抗,他想戒。狗子在家自己戒过三四次,最长停过两三个月,最后还是捡起来了。点瘾前,他让父母把屋里咔咔全钉上铁栏杆,再弄个凳子给自个捆上,叮嘱一旦*瘾发作,就给他反锁在屋里,那两三个小时过了就好了。
瘾汹涌地来了。说砸就砸,残骸遍地。手机电脑摔得粉碎,父亲的像聚宝盆的瓶儿也砸了,拿起凳子照着电视屏幕就捅出一个窟窿。心思也重,多疑、易怒,逮谁都骂脏字儿。心里头憋着股狂躁劲控制不住,必须得抽这个东西,谁说啥都不好使。
吸*史源于七年前一次聚会胡吃海喝,朋友拿出块状的冰糖模样的东西,劝诱狗子玩完能让人忘掉所有烦恼。连哄带骗中,四五个干瘦的人围一圈,拿一个透明的小水晶壶,像夜店里水烟的迷你版,把“冰糖”放锡纸上烤化了,一边吊起根管过滤。看到朋友的状态飘飘然,眼睛溜圆,神情特销*,他心有些痒,在好奇和同伴的怂恿也凑了上去。
烟雾缭绕中他感到“飘逸”,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失重感,感觉身边老有人喊自己名字。抽上之后立马成宿地睡不着。和之前做过的所有刺激神经的事情相比,他觉着“溜冰”的快感达到数十倍。这种精神动作兴奋剂作用在多巴胺神经元上,而多巴胺神经元在成瘾上扮演重要角色,直接作用于大脑的报偿系统。
那正是冰*在国内爆发性增长的时期。量是一点点往上加的,第一次半克,行话是五分东西,一克是十分,最后巅峰到一克半。最多的时候狗子连玩一个礼拜,每天三次,一周抽四五克。
好上这口后狗子昼夜颠倒,成天睡不着也不吃饭,想吃也咽不下去,水也不想碰。医院打点滴,葡萄糖、VC、B6。最瘦的时候,身高1米83的狗子,斤。
“溜冰”后整个神智是不清醒的,别人跟他沟通不在一个频道里。偶尔眼前会出现幻觉,浮现的都是和*友在一起的场景。溜到中期“想什么来什么”,面前有一摞纸,想它是钱,就是一打打的百元票子;想它是金条,层层垒起来堆得满屋都是金灿灿的。有次嗑药后,狗子上沈阳的青年大街,地上有烟头,土*色的烟屁股瞅着像金条,他就一下一下地捡,捡了两兜子上百个烟屁股,一直到天亮都没回过神。
苯丙胺类新型*品是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能让人感觉警醒、开心,增进注意力。使用这类兴奋剂的人像是换了一张皮,往往变得健谈,精力充沛、信心满满,甚至达到焦躁不安和浮夸的程度,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大多数人溜完冰后就做自己平时喜欢干的事,例如通宵达旦地玩电脑和手机游戏,两宿三天不合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有些病人会重复做一些机械、刻板性的动作,自导自演,着了魔般拆装家里的玩具、闹钟、自行车,或者擦地擦一夜。有个农村小伙家里有个大四轮拖拉机,他晚上拉起个大灯泡,把拖拉机的发动机拆了装装了拆,家里人怎么劝都不听。
“他总要找一个事情发泄。他很执着地去做一件事情。”徐杰说。
“溜冰”后,狗子呆坐、唠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