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郑立颖编辑
谌彦辉
中国目前至少有50万植物人,并且在以每年7万-10万人的速度增长。现实中,他们面临无处可去,家属进退两难的困境。
每天清晨,老安用温水给妻子秋容擦脸,然后轻柔细致地为她涂抹润肤膏。由于脑损伤长期卧床,秋容的胳膊已经肌肉萎缩,左手蜷在一起,无法伸展,左腿也开始出现血液循环不畅。
“得顺着她的劲,慢慢用力。”老安接着给妻子做按摩,又时不时打量那张熟悉的脸,只是秋容毫无反应,她是一个植物人。
这时护士们交接工作,开始为病人更换喉罩、氧气水和鼻饲胶布,护理换药,记录他们的生命体征。一阵喧嚣过后,植物人的世界又很快恢复寂静,老安每天的看望,让这间病房多了点人情味。
他总是亲自给秋容擦拭身体或泡脚,护士们相视一笑,她们早已熟悉这对夫妻。就连剃头发,老安也会亲自上手,他清楚秋容脑后的每一道伤疤。当老安抚摸着秋容的头,她仿佛很享受,像在闭目养神。
7月28日,延生托养中心,老安在帮助妻子活动胳膊。(郑立颖图)闲下来的时候,老安会打开手机,播放一些老歌,“也许她能听见呢。”老安轻轻地哼唱,窗外鸟儿在树上欢快地叫着,一缕和煦的阳光照进来。
三个月前,老安将妻子送到北京市密云区延生植物人托养中心,和秋容一样,医院病房或家中被转移到这里延续生命。
他们有的是一场车祸导致颅脑损伤,有的则是脑血管病导致瘫痪、失语,还有的因溺水、一氧化碳中*、猝死等原因导致。这些植物人都没有意识,对外界也没有反应,但可以自主呼吸、吸收流食,也可以睁眼和闭眼,大部分时间沉睡。
在这里,植物人依托专业护士的照护得以体面地生存,但他们得到治愈或康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这儿住了三个月,走了三个人。”老安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依然祈盼着秋容醒来的一天。
成为植物人后
老安默默凝视着,秋容脸上的皮肤仍有光泽,睁开眼的时候,双眼皮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微卷。
“秋容年轻的时候漂亮,当时我追她很久。”老安憨憨地笑道,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家人也一直反对,但两人最后还是走到一起。如今,他们已相守30年。
老安说着又打开手机,相册里几乎全是他与妻子的照片,还有儿子周岁时一家三口的合影。在一张照片上,秋荣扎着马尾,身穿浅蓝色的大衣,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老安说,秋容特别爱美,性格也开?朗。
今年1月6日,北京下大雪,老安没有去接秋容下班,她在回家途中不幸遭遇车祸。医生诊断为弥漫性轴索损伤,这在脑损伤中属于最严重的一种。老安带医院、朝医院,但秋容始终没有醒过来。
“医院好几趟,但只能隔着ICU的玻璃窗看一看她,心里太急了!”老安说到这儿不禁哽咽。
老安是一名铁路工人,妻子出事后,他只好把给儿子攒的结婚钱先用上,从1月到3月,秋容的医药费花了多万元。后来,医生建议保守治疗。然而在ICU保守治疗,一天至少要五六千,多则上万元,普通家庭根本负担不起。
老安开始犯愁,他也不敢把妻子接回家。作为家属,他们目前无法应对植物人的医疗护理。照料植物人需要备有制氧机、监护仪、血氧夹子等,这些器械很昂贵。家属还要学会随时吸痰,即便给植物人换一根胃管,医院,而漫长的护理周期也会让他们陷入贫困深渊。
老安和妻子年轻时的合影。(采访对象供图)“你看那些人瘦得皮包骨。”在植物人家属群,老安看到有人讨论,由于在家里得不到专业护理,植物人不是憋死,就是饿死。
目前,大部分养老院也不收住植物人,部分养老院每月收费高达3-6万元不等,有些植物人住进去不久便离开了人世,绝大多数植物人最后都回归到家庭。据统计,中国至少有50万植物人,并且在以每年7万-10万人的速度增长。
老安不甘心,多方打听,他终于将妻子送到延生植物人托养中心,“这里离家近,医生和护士更专业,我这几个月睡觉踏实多了。”老安还说,托养中心不限制家属探望,“我每天都能来看她。”
秋容在托养中心住了多天,老安就往返跑了多趟,他没有一句怨言。“我们一起过了大半辈子,我舍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哪怕很晚回家,只要想到她,我就睡不着,怕她躺着的姿势不舒服,怕她发烧,我必须起来去看看她才行。”
“活死人”的家
北京密云南山脚下,延生植物人托养中心就坐落在圣水头村村口。沿路立着滑雪、骑马射箭、采摘的指示牌,吸引着市区来度假的游客。如今,一些天南海北的植物人及其家属也涌向这里。
托养中心院内有四排平房,前两排用作办公室、厨房、储物间,后两排被改造成了专用病房,分为3个病区。相久大是中心创始人,他今年51岁,医院的一名神经外科医生。这些年,他亲眼看到一些植物人无处可去,家属面临进退两难的困境,便萌生出做一家植物人托养机构的想法。
“我就觉得这事没人干,当时就想试试。”相久大说。年,他正式辞掉工作,卖了一套房子,万元的房款加上40万元积蓄,作为启动资金。但接下来选址却成了难题。
“为了租房跑遍了北京大街小巷。”相久大说,医院旁(医院植物人最多),然后首都机场、小汤山附近,直至郊区昌平、顺义、密云,他跑了五个多月也没能租下房子。
只要知道做植物人托养,房东坚决不租,他们认为植物人是“活死人”,很晦气。最后还是一位留日博士将密云水库附近的一栋三层小楼出租,相久大将其改造成了托养中心。
年3月,托养中心收治了一例植物人。“这种病人特别少,三四万人里才有一个。”相久大说。
第二年,患者增加到了3人。年,患者增加到8人。很快,托养中心在植物人家属群口耳相传,一些来自江苏、河南、河北等地的植物人被送上高铁,有的家属还雇了救护车,一路长途奔来。
现在,相久大不再担心无人入住的问题,托养中心反而急需扩容。年春节后,托养中心搬迁至圣水头村,最多可以收治33名植物人。
相久大还创建了一个植物人家属日常交流的